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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兒:烏龜死了。家長:你做作業(yè)了嗎-丨我們的教育出了什么問題?

更新日期:2021-08-27 10:29:52  來源:m.tokeny.cn

導讀自從有了孩子,屈穎妍就辭掉香港《壹周刊》副總編的職務,當了全職媽媽。她怎么也沒想到,對付3個孩子,比辦好一本雜志要難得多。她說,一到下午4點放學,她就和全香港的母親一起,變成了"怪獸家長",不過有的是大恐龍,有的是小恐龍罷了。她眼里,香港的教育就是一場"人肉宴...

自從有了孩子,屈穎妍就辭掉香港《壹周刊》副總編的職務,當了全職媽媽。她怎么也沒想到,對付3個孩子,比辦好一本雜志要難得多。

她說,一到下午4點放學,她就和全香港的母親一起,變成了"怪獸家長",不過有的是大恐龍,有的是小恐龍罷了。

她眼里,香港的教育就是一場"人肉宴",人人都想避席,卻人人都要出席;人肉沒人想吃,但人人都要吃,一口一口,由苦舌澀臉吃到成為習慣。屈穎妍說,覺得自己就是魯迅筆下那個吃孩子的女人,傷口在冒血的就是自己的女兒們。

于是,她花半年時間寫了《怪獸家長》一書。誰知數(shù)月就在香港再版了6次。如今這個對付三囡囡的"超人師奶"成了大名人,在全港各學校舉辦了幾十場講座。

香港也掀起一股反思"怪獸家長"的熱潮。很多家長拿著這本書,照鏡子般對照自己的行為,問"我今天是怪獸嗎?"

01

"媽媽,為什么你不笑?"

屈穎妍說自己并不是一夜間"頭上長角"成怪獸的。

在大女兒上幼兒園階段,她一直很快樂。她幫女兒選的是一家放羊式教育的幼兒園,母女都滿意。當時有朋友警告她:"你慘了,這家幼兒園的孩子出來,是不識字的。"而朋友的5歲小孩已經(jīng)會寫"警察"了。

大女兒上小學一年級,她才意識到問題很嚴重。一年級的課堂,老師不講乘法口訣,直接布置乘法作業(yè)。老師問:"誰不會背乘法口訣表?"只有她女兒和一個男孩舉手。原來絕大多數(shù)同學都已經(jīng)在幼兒園或者課外補習班學過口訣表了。

在香港,補習班非常普遍,幾乎每個孩子都在上。曾有機構做過調查,香港孩子放學后最高補習記錄為5個小時?,F(xiàn)在連幼兒園的3歲娃娃都上補習班。因為香港的幼兒園只上半天課,很多家長就報兩個幼兒園,早上一所,下午一所,一所學普通話,另一所學英文。前一所幼兒園12點才放學,后一所下午1點就上學了。一些家長天天接送,小孩在車里換校服,吃東西。

"香港家長最害怕的不是孩子去援jiao,去吸毒,而是孩子有空閑。"有家長說。

港人把這種現(xiàn)象稱作"催谷",催著稻谷早早成熟的意思。

屈穎妍還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,身邊的港媽港爹,在港孩上小學前,就打響了"持久戰(zhàn)"、"貨幣戰(zhàn)"。

香港的很多小學是名牌中學的直屬小學。有的家長不惜斥資數(shù)百萬港元在名校附近置業(yè);有的家長作好"兩手準備",報讀多所小學,作為孩子未能進入心儀學校時最后的安全。還有很多人為了孩子上名校,幫孩子報假地址,做假材料,他們一邊教孩子要誠實,一邊教孩子說謊應付學校的核查。"現(xiàn)在香港很流行這個,為了擇校,不擇手段。"

上小學如此,小升初更如此。甚至有的家長動了苦肉計、苦情戲。

一個父親想女兒進某所名校,但女兒考不上。他四處打聽,發(fā)現(xiàn)早幾年有一個辦法是行得通的,就是每天早上家長帶著小孩站在學校門口,像秋菊打官司一樣。他聽說之前有家長連續(xù)這樣站了兩個禮拜,校長就忍不住站出來說,"好吧好吧,收你了!"

這家人就商量到底是爸爸還是媽媽帶著孩子去好,最后覺得男人帶著女兒場面更可憐,決定讓爸爸去。他還跟屈穎妍說:"你不要把我的故事寫出來,不然人人都學我,這招就沒用了。"這個男人是一家報社的高管,統(tǒng)領一干人馬,可他還是要帶著女兒站在那里。

浸在"催谷"的潮流中,屈穎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也慢慢變成了"瘋婆子"。她感慨,帶孩子,你的付出和收獲是不成正比的。你很努力地叫她,把作業(yè)做好啦,她還是鬼畫符;你努力了半小時,她還是只寫出一個字——真的比上班還慘。直到有一天,她忍無可忍把大女兒的書包從三樓扔下去。

為了學業(yè),親子關系越來越差。有一次大女兒問:"媽媽,為什么你不笑的?"屈穎妍突然醒悟,原來自己真的不會笑了。

她成了"怪獸家長"。

她這才開始有系統(tǒng)地做研究,聽很多講座,看很多書,探討為什么香港的小朋友沒了童年,為什么只要你做了家長,就一定變怪獸。她還打算去讀教育學位,她發(fā)現(xiàn)"家長教育"其實是一門課,還是碩士課程。

在不久前的一次講座上,她問家長們:你最經(jīng)常對孩子說的一句話是什么?

臺下很多家長說:"快點快點!快點吃飯,快點做作業(yè)!"

美國《讀者文摘》曾做過一次調查,訪問了亞洲8個地區(qū),3000個14~18歲的孩子,對父母的評價。結果香港父母的得分排名倒數(shù)第二,失分的最重要原因是"父母沒有時間與孩子溝通"。

屈穎妍說,香港家長常常只會這樣與孩子對話。

女兒說:"烏龜死了……"

家長說:"你做作業(yè)了嗎?"

一位中學校長無奈地說,其實少當幾分鐘的怪獸沒那么難,至少你可以把孩子的話有耐心地重復一遍:"哦,烏龜死了……你做作業(yè)了嗎?"

02

當今最難教的,是家長,不是學生

在調查中,屈穎妍發(fā)現(xiàn)老師越來越難當了。很多老師感慨:當今最難教的,是家長,不是學生。家長認為只要付了錢,全世界都要遷就自己。

有個體育老師稱,現(xiàn)在的孩子都不愿意"坐在地上",球場也好,禮堂也好,戶外大草坪也好,你一聲令下"原地坐下",十有八九都沒反應,孩子們慢慢騰騰、不情不愿,有的找廢紙,有的分紙巾,小心翼翼地墊著屁股,勉勉強強地坐下來,就像怕沾狗屎一樣。

"都是少爺和小公主,當媽的教他們,地上臟,千萬坐不得!"老師沒好氣地說。

跟動物接觸完要洗手,固然是應有的清潔態(tài)度,但凡事都在第一時間想到"干不干凈"這個問題上去,也是香港家長的普遍育兒準則。摸完一只狗或是一只兔子,父母總是在耳邊"洗手、洗手"地呢喃催促,只會混淆孩子的視聽:我剛才是不是摸了一堆糞?還是一團細菌?

在老師們眼里,自己的職責越來越像保姆。有孩子絆倒了,流血了,家長可能會在第一時間找個律師告學校:"學校沒有做好保護措施,墻體沒有包軟墊,要賠償!"

有一次,屈穎妍到幼兒園接孩子,老師煞有介事地說,孩子大腿上被蚊子叮了兩口,怕孩子藥物過敏,沒有涂藥,但手上這個蚊腫,是早上來校之前就有的。屈穎妍驚訝極了,3個蚊子包,都要分清責任,顯然,此類問題以前有家長投訴過。屈穎妍感慨,原來老師在教學以外,還要替每個孩子看好每一寸肌膚。

一個學生沒有完成作業(yè),放學后老師把他留在學校里做作業(yè),結果家長卻跑去教育管理局,投訴那個老師對小孩進行"人身禁錮"。

"現(xiàn)在的家長給孩子營造的成長氛圍,太多漂白水了,無論是身體還是思想。"屈穎妍嘆氣。

她還指出香港出現(xiàn)"非典一代"的教育問題。在"非典"時期,一些嬰幼兒因為成長在家長過度保護的環(huán)境里,沙灘沒去過,到公園能免則免,沒消過毒的東西不能碰,家長只差替孩子們呼吸了……于是,孩子對世界的感覺近乎于零。

磕磕絆絆的學步日子里不易察覺出端倪,隨著年齡漸長,問題開始顯現(xiàn)。不會走平衡木,不能攀爬,蕩不了秋千……父母一直認為是嬌生慣養(yǎng)下的相關行為而已,直至幼兒園老師提議他們帶孩子看醫(yī)生,才驚覺孩子患上了"感覺統(tǒng)合失調癥",是中樞神經(jīng)系統(tǒng)的障礙。后來發(fā)現(xiàn),原來"非典"這年出生的很多香港孩子都患此癥,有不同程度的行為病征。

屈穎妍說,瘟疫時期對初生嬰孩的過度保護,竟誘發(fā)出另一種"行為瘟疫"來,這該是大家在噴灑消毒藥水時始料不及的。

在她眼里,家長過度保護孩子的例子比比皆是。大街上,有的是5個大人帶一個孩子出游,這樣的盛況"像古代皇帝出巡,就差一輛馬車幾頭象了"。

她還發(fā)現(xiàn),家長們帶孩子出門,總伴著超大的背包,各種準備一應俱全。甚至會有一把小剪刀,專用來剪肉剪菜。在媽媽們眼里,菜太長哽喉,肉太大窒息。小孩的乳牙,于是成了多余的,像盲腸。9歲的女孩還在吃剪碎的食物,這樣的孩子,到了乳牙甩掉的年齡,牙還沒發(fā)揮作用。

近年醫(yī)生發(fā)現(xiàn),這股剪食物潮的后遺癥,就是港孩的顎骨發(fā)育比外國孩子慢,大牙的牙床比同齡外國孩子細小。

屈穎妍說,對于孩子,我們從來都是"舍不得"的,舍不得他們跌倒,舍不得他們受傷,舍不得他們失敗,事事為孩子強出頭。"每一步,我們都功利地計算周詳。"在"金鐘罩"下,我們?nèi)︷B(yǎng)出了一個個沒痂沒疤的完璧孩子,也孕育出了一群群張牙舞爪的"怪獸家長"。

如今,香港社會已發(fā)現(xiàn)"港孩"問題越來越嚴重,大伙又一窩蜂地去找出路。民間辦起各種"自理能力班",花1000元學扣鈕扣、穿衣服、綁鞋帶、洗碗……甚至有人嘲笑,如果上課環(huán)境許可,還要教沖涼洗頭,七八歲不會洗澡的孩子大有人在。

家長戲稱,香港的孩子,"吃苦是要給錢的!"

最近,香港又興起一些"興趣班",200元港幣一堂課,幫著教孩子用簡單電器,如電飯煲、電磁爐、微波爐、榨汁機之類的,還"加送"教授最基本的淘米煮飯和燒水??傊?孩子的一切都可以在各種補習班里"學會"。

有人形容"港孩"的特征為:自理能力低、EQ低、抗逆能力低。

"熱門美劇《迷失(LOST)》如果放到香港來拍,兩集就拍完了。"做講座時,屈穎妍說,"第一集大家掉下飛機;第二集人人死光光。"現(xiàn)場一群小學家長,大多笑不出來。

03

一屋子證書,卻沒有一張是學做人的

在香港,對一個初來乍到者而言,尋找沒有任何外形特征的"怪獸家長"并不難,只要下午4點準時出現(xiàn)在各學校門口,就能"一打盡"了。

在屈穎妍眼里,校門前是個"是非地",一切流言蜚語都在那里展開、蔓延。10來分鐘里,等待孩子放學不是重點,互相打探成績才是關鍵。

"你女兒這次考了第幾?"

"第12名。"

"不是吧?你沒有同她溫習嗎?你怎么做人家媽媽的……"

"你女兒星期六有沒有學劍橋英語?"

"沒有。"

"語法班呢?"

"沒有。"

"奧數(shù)?"

"都沒有,那她都學什么了?你怎么做人家媽媽的……"

在校門前等放學,屈穎妍聽得最多的就是這句評語:"你怎么做人家媽媽的!"

正是在這樣的"怪獸角斗場",屈穎妍漸漸明白家長過度保護孩子的背后,其實是在保護證書,保護分數(shù),保護孩子的所謂"競爭力"。

她斷言,如果大學學位能用子女童年的眼淚換回來,香港家長絕對趨之若鶩。就像導演張堅庭所說:香港一幢大廈,大抵有八成家長是虎媽。

香港有整套法律來對抗虐待兒童的行為,"打打手板也要被拉去坐牢"是許多家長掛在嘴邊的話。但在屈穎妍看來,香港的孩子從背起書包去學習的那一刻起,就一直承受精神虐待。小學生像棵圣誕樹一樣,身上掛滿各種培訓課的書包,每天超過10個小時地不停學習。

香港教育評議會副主席、香港風采中學副校長何漢權曾說,在香港,大學本科(政府資助的大學)的入學率只有18%,精英教育一直是香港教育的主導。"精英教育一天不死,怪獸家長一日不滅。天下父母心,個個都有怪獸的腳印。"

在專家眼里,這些虎媽栽培孩子的"鐵人計劃",培養(yǎng)了孩子的爭勝心、必勝心,有時漸漸忘了一些勝負以外的心靈教導。接受"鐵人計劃"培訓的孩子,看似樣樣懂,但原本最基本的生活和快樂的能力反而不懂。

在屈穎妍這個老記者看來,家長們該保護的不保護,不需要保護的卻護得嚴嚴實實。

她舉例子:一個老師強調上課一定要帶琴譜,講了許多次,仍有人當耳邊風,于是老師規(guī)定,以后沒帶琴譜的不用上課,會立刻被趕走。有學生繼續(xù)如是,老師唯有信守諾言,把他趕走。誰知道學生家長卻跑來理論、投訴、大發(fā)脾氣:"我付足了學費,你有什么權力趕我的孩子走?"

這個老師說,其實,那些父母應該多謝我才對,我們教琴之外也幫你教孩子啊,"可惜他們都不領情"。

屈穎妍感嘆,這一代的孩子,懂得的技能很多,琴、棋、書、畫、跆拳道、游泳……樣樣皆能,一屋子證書,卻沒有一張是學做人的。

孩子小的時候,做家長的最關心的是"干不干凈";等孩子長大了,父母的關注便迅速轉移到"有什么用"上面去。比如,參加童子軍,有什么用?學跳舞,有沒有份去比賽?賣旗(香港慈善機構募集善款的一個重要渠道),會不會有人給記優(yōu)點?入校隊,升中學時會不會加分?參加交流團,有沒有證書拿?在學校做義工,有什么好處嗎?

家長幫孩子算計每一步,每一分。一次期末考試中途,有學生發(fā)現(xiàn)試卷的題目有錯,于是監(jiān)考老師決定找全班唯一一個已經(jīng)完成試卷的學生A,到同年級的教室里向其他幾個班的老師通報。

A拒絕了,原因是他打算再檢查一遍試卷。老師堅持讓他去,他再搪塞,如此往返,A向老師拒絕了3次,結果還是悻悻然跑到各個教室去通報。

回來再檢查試卷時,他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錯誤,卻沒有時間改了。回家后,A為那丟掉的幾分悶悶不樂,媽媽問了原因,立即向學校投訴。家長的理據(jù)是:為什么是我兒子,為什么不是B或者C?

在家長的一貫想法里,吃虧的事誰都不想做。但家長認識不到,孩子少了那幾分,又多了些什么。

屈穎妍說,這些年,孩子們走得都比前人快,3歲已經(jīng)學會上,5歲便學會3種語言、4種樂器,7歲便懂得制作PowerPoint……但待人處事應有的態(tài)度卻被遺忘了,或者應該說,是被犧牲掉了。

在她看來,許多家長為了保護孩子,而蒙蔽了是非與心靈。

不久前新聞說,香港康文署舉辦了一個閱讀比賽,勝出的是一名小女孩,才5歲,一個暑假讀了4277本書。屈穎妍說,大家其實都知道,這大概是家長幫孩子作假的結果,家長自己去圖書館借書,然后蓋章簽名,"證明"孩子都看過了。

屈穎妍還舉例,有一次她女兒參加一個徽章設計大賽,女兒自己在一張紙上畫,但另外一個勝出的小孩,居然把徽章設計圖做成了Flash,用動畫解釋設計。后來那個小孩承認,Flash是他爸爸幫他做的。

"這怎么會是一個公平的比賽呢?但小孩子從小就習慣了這個。"屈穎妍說,現(xiàn)在很多家長,只要牽涉到比賽,因為要拿獎狀、證書,那爸爸媽媽一定會盡力去幫忙。

不知不覺,孩子實際上成了家長手上用來炫耀光彩與成就的大鉆戒,大家都要自己的孩子閃閃發(fā)光。有一所學校要同學扮演白雪公主和7個小矮人的故事,可由于家長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演小矮人,最后校方只好改寫了故事,將之變成"8個白雪公主"。

這讓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畢業(yè)的屈穎妍想起《病梅館記》。千個孩子,本該有千種個性,但今日人人都被修剪成一模一樣的病梅盆景,好看、值錢,卻不健康。

04

"你的賣點就是沒有證書"

瘦弱的屈穎妍想跟香港教育抗爭下去。在旁人看來,她也的確比一般人多了些資本。比如,她有3個女兒,有3塊試驗田。

大女兒上小學時,這個自稱很溫柔的母親變得越來越狂躁,一到下午4點,她準時變成"女巫",她撕孩子的作業(yè)本,要求孩子成績好。

可二女兒、小女兒上學時,她放松了很多。一次放學后,二女兒突然跟她說,"媽媽,你是世界上最好的!"屈穎妍說:"為什么?"孩子說,因為同學聽寫沒得100分,回去媽媽都要打要罵的,但你卻沒有。

她深深地感覺到,香港教育病入膏肓,家長變怪獸,怪獸逼港孩,大家都浮沉在教育漩渦中,半死不活。她說,如果允許,她相信百分之百的港孩都會逃學。

菲律賓香港人質慘劇發(fā)生后,大女兒看到電視臺記者訪問痛失父母的孤兒時,感嘆說:"他們真好啊,不用上學了。"屈穎妍瞪大了眼睛問:你說什么?難道你寧愿用父母雙亡來換一個不上學的機會?

這深深地刺激了屈穎妍。她一直等待著一個群組——反畸形教育??伤龥]等到,家長們邊罵邊隨大流。連屈穎妍自己也暗叫,自己也不過是人群里不甘心又不敢造反的"蟻民"。

她的朋友說:如果香港有人搞反教育制度的游行,人數(shù)肯定超過50萬。

屈穎妍答:好吧,那就由你發(fā)起吧!

朋友問:為什么不是你?

屈穎妍明白了,大家都是順民,只能消極地反抗。但其實她自己非常期待香港教育來一場革命,要的不是孫明揚(香港教育局局長),是孫中山,推倒一切,重頭再來。

明知這不可能,她只能憑一個母親微弱的力量做些無力的反抗。暑假,她四處帶女兒去旅游,希望看到孩子們平時在學校里所沒有的快樂。

她嘗試用3種實驗方式去處理很多教育問題。

第一個孩子摔倒的時候,她非常心疼:"哎呀慘了!我背你吧!"

第二個孩子摔倒,她學會了克制:"你怎么樣,骨頭沒事吧?沒事的話就試試自己能不能站起來走路?"

第三個孩子摔倒,她裝作看不見,"我們愛她,但不一定要幫她走那一條路。"

她還從龍應臺的文章里尋找啟發(fā)。她說,龍應臺書里一幅畫面讓她記憶深刻。一個毛毛雨天,母子倆在湖邊散步,龍應臺想為兒子打傘,兒子一閃一縮地推開。然后是又一幕畫面,漫步中的媽媽給兒子指點風景,"看,那里多美……"兒子的反應竟然是把母親的手按下來,"我看到了,別指……"

漸漸地,屈穎妍不再像緊張得張開每根刺的刺猬。她理解了,教育是一個松手的過程。

可手放得太松,現(xiàn)實的問題就會馬上橫沖直撞過來。大女兒小升中的時候,沒什么證書和獎狀,別人卻有很多,什么朗誦比賽、繪畫比賽、閱讀比賽,甚至吃水果比賽的。事實上,為了迎合這些家長的需要,現(xiàn)在香港任何兒童活動都會頒發(fā)證書或獎狀。一個簡單的手工班都有證書,如果沒有,結束的時候家長會直接投訴。

女兒當時很著急,說:"慘了,我沒有什么證書。"

屈穎妍鼓勵她:"你的賣點就是沒有證書。"

這位作家媽媽幫女兒做了一個很小的簡歷,放進了一些家里和學校里的相片,開頭屈穎妍寫了一篇文章,題目是《教育是一場馬拉松》。她說:"我的女兒現(xiàn)在不是跑第一,她在落后,但不等于到終點時,她不會跑第一。教育不應該放棄任何人,即使她真的跑到最后,我們也應該為她鼓掌。"

女兒自己也寫了一篇,題目是《我沒有證書》。她介紹了自己在小學參加排球隊、參加紅十字會的活動,她說盡管這些不能在分數(shù)上反映出來,但"這些在我心靈里,我希望將來你們可以看到成果"。

不管怎樣,女兒最后真的考上了心儀的學校。但在下午4點的"怪獸角斗場",有家長口氣酸酸地對屈穎妍說:"因為你是名人唄。"

05

孩子復仇

屈穎妍四處做演講的時候,日本也正在進行一場對抗"怪獸家長"的教師保衛(wèi)戰(zhàn)。事實上,這個名詞正源自日本。

東京市政府如今耗費1000萬日元,出版手冊,以教授老師應付"怪獸家長"的招數(shù)。

美國電影明星馬特·達蒙也像屈穎妍一樣,正努力給自己脫掉"怪獸家長"的帽子。他病得不輕,他對孩子的過度保護欲,連老婆都看不下去,昵稱他為"紅色警戒"。他們家的4個女兒連睡覺都不得安寧,達蒙常會去摸摸看她們有沒呼吸。有一回實在管太多,還被女兒狠狠咬了一口,結果馬特還驕傲地到處炫耀說:"齒痕是戰(zhàn)利品!"

準確地說,在美國,大家更愿意將這種父母戲稱為"直升機父母"。他們在學校、操場和課外活動地點轉悠,像直升機一樣盤旋在孩子頭頂,與孩子緊緊綁在一起。

針對最近幾年美國父母對于孩子的過度教育行為,很多人開始發(fā)動一場"慢教育、簡單教育和散養(yǎng)教育"的變革。

大家都在討論D·H·勞倫斯在1918年講的一句話:

"如何開始教育子女?

第一原則是:不要管他。

第二原則是:不要管他。

第三原則是:不要管他。這就是一個完整的開始。"

當然也有人不同意——勞倫斯說起來容易,因為他自己沒有孩子。

其實,就連屈穎妍也知道,自己還是個"半怪獸",沒有完全脫帽。

最近的一個下午,屈穎妍在香港風采中學面向近百位家長做講座。講座結束后,一位父親站起來,意味深長地問:"屈小姐,你對你女兒的分數(shù)有什么要求呢?"屈穎妍回答:"我還是要求她們保持中等,她們的爸爸常常說,不是倒數(shù)就可以了,但我做不到。"

坐在記者身旁的風采中學校長何漢權偷笑著說:"她嘴上說要求中等,實際就是中上了。"

屈穎妍做不到完全放下。事實上,不久前,《清明上河圖》來香港展出,她很想帶孩子們?nèi)タ?可那意味著,孩子看完后回家做作業(yè)會寫到夜里12點多。為此她糾結了很久。

后來她還是帶著女兒去看了,但回到家里又和女兒大吵一架,因為女兒困極了,不肯做作業(yè)。

屈穎妍想改變,但整個環(huán)境就是這樣,她像是進了一條死胡同。

有很多人擔心,為人父母者從他們的父母那兒中了毒,又把毒傳給孩子,就這樣一代代傳下去,像高速公路上的連環(huán)撞車事故。怪獸家長的故事,會代代延續(xù)下去嗎?

如今,澳門的一家圖書中心用了一整列櫥窗展示這本書,引起了很多澳門"怪獸家長"的共鳴。在中國內(nèi)地,這本書也通過微博廣為傳播。

有家長給屈穎妍寫信說:我們根本就把孩子當作掌上電子寵物,按一個鍵,要他吃就吃,要他拉就拉,我們從沒想過孩子的感受。有家長稱,《怪獸家長》像一劑涼茶,讓家長在變身刑警獄卒快要把孩子"處決"的邊緣,懸崖勒馬。

還有人鼓勵她:出這本書本身就是對教育最大的對抗,你不是"蟻民",你干了老虎干的事兒,咬破了一方鐵柵欄。

令她想不到的是,在內(nèi)地,一本《斗媽大全》在絡上迅速躥紅,作者是兩個北京的四年級小女孩,用漫畫的形式記錄了20余招"斗媽"招式。

如今屈穎妍出了《怪獸家長2》。鵝黃色的封面上,畫著很多小豬,它們或作沉思狀,或呼呼大睡。她給這本書取了一個副標題:孩子復仇記。

走進了怪圈,無法走出,其實沒有人知道這樣的做法對自己的孩子是否是正確的,但是肯定知道這樣的做法是很累的。雖知道累但是還是努力的去做,好想大家都不這樣做啊。

文章來源:摘自中國青年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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